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翡翠岛纪事

秋深更深处:

    人们说,在这里,只要灯芯草尖还是褐色的,只要上帝没有用一吻燃尽这个世界,他们的快乐将永远持续。——《凯尔特的薄暮》

         

    很多年前的一个晚上,我坐在北京一个剧场的观众席上,看到一群舞者,用他们火焰一般的热情,燃烧了整个舞台的地板。恢弘的音乐让我看到了绵延至远方的山坡,河谷,村落的人们围着熊熊燃烧的篝火,笑语欢歌。他们崇尚太阳,歌颂大河之女,哀悼远古时期的勇士……一场歌舞就像一部恢弘的史诗,让我看到一个民族坚强、虔诚、浪漫、向往自由的灵魂。看完演出的第二年,这个舞团被邀请上了春晚,就是如今众所周知的《大河之舞》。

    没有什么比人与自然紧紧相连更激动人心的了。这该是个怎样的民族,淳朴热情,天真而富有天马行空的想象力?走在都柏林的街头,面对一张张木讷呆滞的面孔,我完全无法将那群舞者与这里的人们联系到一起。

    我们那架可怜的廉航小飞机在凄风苦雨里摇摇欲坠一个小时后,终于掉到了都柏林这片土地上。由于飞机晚点,一下午都消磨在了路上,直到进到公寓里为止,一路上各种不顺,不过值得去的地方好像都不太能轻易到达,我倒是觉得还好。晚上连10分钟的路都不想走了,直接就在楼下买了饭。晚上我坐在房间里,一遍一遍地研究房主放在屋里的地图,路线画了一条又一条,但貌似无论怎么安排,都无法在两天内去完所有想去的地方。

           
     第二天清早,挥别了二帅和阿呆便独自上路前往乔伊斯中心。乔伊斯笔下的都柏林是阴郁的,所以当第一天一路凄风苦雨的时候,我并不怎么介意在这里的两天一直是阴雨天气。不过我出门的时候,天倒是放晴了,只有狂风彪悍依旧。由于是卡着开门的时间到的,整栋楼除了看门的管理员以外,一个人都没有,我可以放肆地在走廊和楼梯间游荡。

    最高层的房间是一个展览,主要就是介绍乔伊斯生平和他的作品。房屋中央是乔伊斯在巴黎创作《尤利西斯》时的房间复原,布置得跟鬼片场景似的,看得我头皮一阵麻。两个电子屏一个是生平年表,一个是梳理出来的《尤利西斯》每个章节的介绍、解释和原文。二层的两个房间中间打通了,显得像个大厅。有壁炉的那个房间墙上挂的是乔伊斯家族的画像,另一个房间是Robert Berry根据《都柏林人》里最重要的一篇《死者》绘出的几个场景图。

    我在这个房间待了很久,其中有幅图是一个男人站在落地窗前,若有所思地望着外面,那是加布里埃尔,在《死者》的结尾,他得知了妻子年轻时嫁给他之前的一段过往,和那个已经死去的情人。这幅图配的原文是:"The tears gathered more thickly in his eyes and in the partial darkness he imagined he saw the form of a young man standing under a dripping tree."那是他在半梦半醒间,想象那个男人的身影,并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无限接近死者的领域。当我下到一层朝后院走去时,终于看到了第二位参观者。

           
    

    第一天的行程比较紧凑,从出门到回公寓基本都是在市区里暴走。相信我,如果你真想好好看看那些博物馆和画廊,两天是远远不够的。从乔伊斯中心出来,就马上去找作家博物馆,经过纪念公园时,看到了一群穿着制服,准备演出的学生。

    作家博物馆是一栋16世纪的房子,里头满满的都是信息,我看到了所有想看到的作家。乔纳森·斯威夫特、奥斯卡·王尔德、威廉·叶芝、詹姆斯·乔伊斯、萨缪尔·贝克特……还有写出第一部爱尔兰主题小说的女作家玛利亚·埃奇沃思(Maria Edgeworth),致力于收集民间传说的女剧作家格雷戈里夫人(Lady Augusta Gregory)……能够按时间顺序了解这些作家的作品,还看到有些作品的手稿,好爽。

    从博物馆出来,一辆观光巴士从我面前经过,我在车身上看到了王尔德雕塑的图片,珠光宝气的,像极了他笔下的快乐王子,王尔德,那是我今天最重要的目标。

           
    

    沿着欧康纳街一路往南走,经过帕内尔纪念碑,都柏林尖塔,乔伊斯雕像,邮政总局,跟着大批的行人走过欧康纳桥来到南城。一开始把攻略记错了,以为王尔德雕像在圣史蒂芬斯公园里。我沿着圣三一学院的围墙继续向南,穿过寡妇街,就一头扎进了公园。公园很大,中间有个湖,湖边一个男人在喂天鹅,天鹅脚边的小鸭子扑棱着翅膀,个个伸长脖子向那个男人讨食。我走到公园中央,看了看地图就知道,王尔德的雕像不在这里,又看了眼攻略才发现是在旁边的公园里,于是动身往大门走。一对情侣叫住我帮他们拍照,情侣道完谢后我环顾四周,所有人都那么悠闲,好像只有我在急急赶路。

           
 

    我地毯式地搜索了梅恩公园,终于在最后一个角落找到了它。他两腿叉开,一只腿屈膝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斜嘴笑着,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好像看穿了一切又笑而不语。雕塑前方的长凳上坐着两个学生,呃,应该是学生吧,他们正在激烈讨论着课业。一年前我读到Ann的文字,她写道:

  “在梅恩公园里看见了奥斯卡王尔德,他静静地坐在公园的东北角,嘴边挂着华丽的微笑,我没有在他面前停留太久,美丽的东西都是转瞬即逝的,永远只能在某个瞬间感受到,而且这些瞬间无法捕捉,它们自然而然地来,然后更加自然而然地消失,我能做的便是不断地去路过这些瞬间。”

    就是为了这段话,我觉得无论如何要来看看。美好的事物都不会在我们生命里停留太久,但是能遇到美好的事物不就已经足够了么,而且这世间的所有美好,好像都来自于对某个瞬间的记忆。王尔德有一句话,"we are all in the gutter, but some of us are looking at stars." 意思是我们都生活在泥沼中,但有些人仍在仰望星空。其实要我说,生活处处是泥沼,可是美丽的星空仍在能仰头看到的地方,所以对美好的向往才会永远持续。这就是所谓生活注定孤苦,所以艺术得以长存。站在那里,我望着那个雕像笑了,这不是我在巴士上看到的那个金光闪闪的王尔德,但这才是他应该的样子。

             

    

    从公园出来我就晕向了,白天也是因为各种迷路耗了太多时间,直接导致没有时间去王尔德故居看一看。在找路时碰到了国家博物馆,就干脆进去瞧瞧,虽然离闭馆只剩一个小时了。来英国这两年,博物馆转了好多,基本每去一个地方,都会去当地的博物馆兜一圈。其实馆里满满的全是知识,即使再怎么贪婪得拍下每一个展品和说明,最后都不会落在脑子里,还白白浪费了时间。所以我的策略是,快速将所有东西浏览一遍,挑出现频率最高的和长得最骚气的记下来。在博物馆里,完全可以放心地做个外貌协会者,无论从时间成本和金钱成本来看,都划算得很。除此之外,还会记引起自己注意的东西,不过这种东西足够特别,一般是不必刻意记就刻在脑子里了。总之,想在旅行时进到个博物馆把所有的信息都装到自己口袋里是最愚蠢的行为。呃,不过我的确这么干过。

    在国家博物馆里,有一样东西我看到了不下十次,那就是brooch,胸针。中世纪早期,在爱尔兰,不论男女都会使用胸针去别住头蓬。在电影《指环王》里,Merry和Pippin被半兽人抓走时,Pippin就是用嘴咬下了斗篷上的别针吐到地上,给其他人留下记号的。这种别针一开始很朴素,后来人们逐渐将它当作装饰品,开始花心力去雕琢它。我见到的胸针上就雕刻着繁复精美的花纹,有的还镶有金银、搪瓷、玻璃和琥珀。

           
    

    回公寓的时候,我特意穿过圣三一学院,从另一座桥走过利菲河。站在桥上向东望,远处的那座桥叫肖恩·奥凯西(Sean O'casy),他是第一个写都柏林工人阶级的剧作家。西边是欧康纳桥的方向,中午从桥上走的时候太混乱了,没觉得什么。现在想起来,叶芝笔下那个盲眼的吟游诗人,就总在那座桥上卖唱。诗人死的那一幕我印象深刻,所有衣衫褴褛的吟游诗人都赶到他的床榻边,一片喧闹地为他欢庆最后的时光。

    回到公寓敞开地图,遗憾地发现一路上错过了好多想去的地方。但无论如何,明天还是想去近郊的凤凰公园看看。我一边翻着地图一边唉声叹气,时间不够精力不够钱不够,玩得完全甩不开膀子。都柏林的风简直能把整个人都吹跑,上次见到这么大的风还是在卡斯尔顿的山顶上。吹了一整天的风,头疼得好像有人在我脑子里放鞭炮,洗漱完倒头就睡,第二天醒来都怀疑前一晚是被风刮晕才睡去的。
           
        

    凤凰公园位于市区西北角,是欧洲最大的城市公园。下了轻轨就是一副工业城市近郊的景象。路对面的健力士酒厂不断冒着白烟,再往西一些是Heuston火车站,各种巴士和电车在这里交汇。我一路往公园的方向走,由于错过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红绿灯,只能绕着公园的围墙不停走,每次停下想闯到马路对面时,都会有一队车呼啸而过。显然过马路这种事本地人已经得心应手,一个一个不要命地往前闯。我费了好一番周折,才走在公园的大道上。

    出门的时候就飘小雨,当进到动物园里的时候,小雨就变暴雨了。我在大雨里飞奔,躲到一个屋檐底下,脱下帽子,擦干眼镜,刚刚还空无一物的窗口里赫然出现一颗硕大的虎头,又把我吓回了雨里。老虎根本不鸟我,它只是向外张望一会儿,然后局促地在那个狭小的屋子里兜圈,然后再张望,再兜圈子。我猜测它是在等雨停,只有雨停了它才能被放出去。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一只老虎,我简直移不开眼睛。两个熊孩子尖叫着让他们的爸爸过来看,后面又跟来一对情侣,我一厢情愿的神交就这样被打断了。一群人将窗口围得严严实实,老虎同样没理他们,仍然看着同一个方向不停打转。我退了出去,又朝下一个屋檐奔去。

           
    

    在动物园里,随处可见拿着画板写生的学生,倒是另一番风景。他们穿着冲锋衣,戴着能露出指尖的手套,有人还嬉笑着向小伙伴展示自己又画出了个什么鬼。暴雨只有一阵,天马上就放晴了。非洲园区最好看,写生的人也最多,能看到长颈鹿逆着光脖颈相交的片刻,羚羊和斑马专心吃草,至于鸵鸟……那姿势大概是在自high吧……有一个独自画犀牛喝水的男孩,当犀牛喝完水慢悠悠走开时,男孩撒腿就朝园子的另一端跑去,等犀牛走到那个地方的时候,他早等在那里,继续埋头画画。

    不知是因为地势空旷还是什么的缘故,感觉公园里的风比其他地方还要凶残。从动物园里出来之后我顿感饥寒交迫,顺势躲进了附近唯一一个茶屋里。进门就点了杯拿铁,付完钱后才悲催地发现屋里已经没座了,更悲催的是,外面有。我端着我的小咖啡,刚一开门就被风刮洒了一半。我坐到长凳上,以壮士断腕的心情干了剩余的拿铁,又迎着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啃完自备的三明治,才起身往回走。

           

    

    这次由于安排的时间太短,都柏林之外的地方都没法去。遗憾一定是有的,大多集中在爱尔兰乡间,也因此我觉得,和爱尔兰还缘分未尽。以后若有机会,还要去莫赫悬崖看看,那是欧亚大陆的最西端,是世界的尽头;还要去基拉尼森林深处的庄园,去威克洛山谷,霍斯渔村,看七月的野花开遍原野;如果可以的话,还要沿着西边的海岸向北走走,数不胜数的神话传说就隐藏在那些深褐色山崖与礁石中。    

            

    

    去年冬天,我从贝尔法斯特坐巴士前往巨人之路,沿途看到的都是北爱尔兰乡村景色。有一座白色的房子,面朝大海,孤零零立在山崖的半山腰上。乡间零星地散落着几个小房子,像要淹没在绿色潮水里一样。我当时忽然就觉得,苍天呐,好想在这里有一栋房子,面朝着大海,每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北爱尔兰的海并不美,像褪尽所有艳丽色彩一样,是一种泛着银光的青灰色。我很怀念那图景,和那种空无一人的辽阔。 

    这个星球有很多美丽的地方。很多地方的大海都蔚蓝广阔,很多个小镇风景如画,很多个山坡牛羊成群,很多个湖泊安详如歌。我们每到一个地方,感叹着“这真是一个可以安放灵魂的地方”,但不是这种地方见得越多,才越会发现灵魂其实无处安放么?有些地方,注定一辈子只会来一次,美丽的风景就像橱窗,永远散发着一种“注定过客”的气场。

    光秃秃的山崖,大片的荒野,青灰的海水,这景色着实不美,我却前所未有地希望,生活能就在这里,每天守着一群牛羊,清冷的天光,变换莫测的浮云,和一个属于凯尔特的宏伟幻景。那里有长着孔雀彩羽的精灵,无往不胜的羊骑士,笨到总被自己绊倒的树精,戴着对角帽的白衣愚人;象牙之门随着铰链转动,梅芙女王挥舞着榛树树枝英武不凡,库丘林在海上大战两天两夜被巨浪吞噬;还有鼓崖的白色石门,到黄昏时分便会开启,精灵骑士吹响他们的号角,浩浩荡荡地进入人间……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会将灵魂放在北京,放在我的皇城根脚下。毕竟它如今拥挤得,只放得下灵魂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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